唯娉袅袅娜娜地从内室走出来,低眉顺眼地往父亲身前一站,玉白的纤手相叠在身前,柔柔地向父亲福了一礼,莺声呖呖地道:“娉儿见过父亲。”
燕夯没做声,一双秀美的眼睛挑剔地打量着女儿。
女儿小巧的脸上未曾上妆,只在白玉般的额头上贴了片小小的牡丹花翠钿。偏偏唇不脂而朱,面无粉而艳。平时梳的垂髫已经挽成了妇人的高髻,乌黑的髻上用雀蓝宝钿梳簪着朵玉版白的牡丹;如蝉翼的两鬓上各插着三只蓝宝石缠金丝叶的花簪。看着华富而美艳。
父亲没发话,唯娉便也不起身,维持着福礼的姿势,端庄而柔顺。那双妩媚流波的凤目却在卷翘浓密的长睫毛下向门口溜了一眼,随即,一丝失望的神情漫上了明亮的眸子。
燕夯命令道:“走两步看看。”
唯娉觉得这口气像农人买牲口时检验品质时的要求……随即想到,其实也差不多。
她心里厌恶,表面上还带着微笑,依着父亲的话走了几步。
石榴红抺胸裙系得很低,嫩白饱满的酥胸若隐若现;腰间被绣本白缠枝莲的葱白宽腰带束着,越显出那纤纤一握的腰如风拂柔柳;外罩着浅橙绣白梅的拖地披袍。行动间裙动袍逸,镶珠嵌玉的高头锦履在裙下只露出一个小巧的尖儿,随着姗姗细步,若隐若现;明亮的赭色软罗披帛轻轻拂动,飘飘若仙。
当真仙姿花貌,举动风流。
燕夯像对自己的货品感到满意的生意人,面露得色地点点头,忽而又不悦地道:“跟你说过多少次了,要叫父皇!”
他说着,一手端平了腰间九龙戏海的玉带,一手握住了借来的宝剑,五官精致的脸上摆出威严的神情。
为了今天这个送女儿去太子身边的日子,他特意穿了过去的帝王服饰。
“是……父皇。”父皇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。
燕夯看了一会女儿头上的玉饰,又伸手拎了披帛摩挲了一下,叹道:“果然是好东西。齐国的太子倒是大方。你穿这一身,才像个公主的样子。——到了太子身边你也必需记得你是高车帝国的公主。而朕,你的父皇,是高车帝国的皇帝。”
唯娉留心听着门外的动静,敷衍着道: “是。”
心里却暗想哪有公主是要给人做妾的?父亲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?表面上却平静地问:“父皇,不知道女儿过去后,齐国太子要如何交接那十万精兵?”
燕夯皱了下眉头,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地当中的青漆大条案。
案上摆着绫罗、金银、玉器等物,这些都是齐国的太子高天语的大总管带来的礼品,说是给新人添妆的。礼金送来不少,借兵的事却绝口不提……
但看着这些丰厚的礼品,燕夯忽然信心百倍。这些礼品都是上层,足见太子的重视。如此看来就算那十万精兵的借约是太子的口头允诺,也不会出什么差子。这么一想,他立即热血沸腾。
燕夯威严地瞪了女儿一眼。“国家大事,你一个女人不可过问!看着吧,朕要带着那十万精兵,打回高车国,把篡夺者斩成肉泥!从此改写高车国的历史!”
唯娉嫣红的嘴角一翘,一双妩媚的凤眼俏皮地微眯了起来。
燕夯心虚地疑惑道:“笑什么?朕的话很可笑吗?”
“女儿是想到父亲……父皇定会改变高车国的历史而开心。”唯娉恭敬地说。
父亲大概不记得了,他已经改写过高车国的历史了。作为高车帝国大辉朝的最后一代皇帝,他只在帝位上坐了三天,龙椅还没坐热,就被赶下了台,现在高车国当政的是原宰相李势篡位为帝的大皓朝,已经历时二十年。二十年了,高车的百姓还有谁惦记着积弱不振的大辉朝吗?
燕夯不知道女儿心中所思,满意地哼了一声。“朕养了你十六年,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。你只要记得,把太子侍候好了,让他开心。这样他借给朕的可能就不只十万精兵——把你的眉头展开,你胆敢给高车国的皇帝脸色看!”燕夯怒气冲冲地攥紧了拳头,恶狠狠地瞪着女儿。
唯娉毫不畏惧地盯着他。她真希望父亲的拳头能打下来,可她知道,父亲的拳头不会打下来。
并不是他心疼女儿,而是他缺乏杀罚决断的能力,,妻子因病去世后又带着儿子和女儿流浪各国,却从来没想过要恢复帝国一样。
直到五年前被齐国帝国的太子收留,也不知道这太子是怎么蛊惑他的,居然让他生出复国之念。
只是,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,?
唯娉一念及此,心生怜悯,不忍打破父亲的美梦,便垂下目光。
燕夯更气。她是他的女儿,本该崇拜他,恭敬他。别说他是一代帝王,就算只是父亲,他也应该在她面前说一不二,她凭什么轻视怜悯他!
“女子在家从父,出嫁从夫,你怎么就不记得!”想起不久前她居然离家出走,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和惊吓,燕夯的心里就愈加厌恶。“今日你出嫁,就成了太子的人,生死荣辱,你好自为之。朕要忙复国大业,可管不了你那么多。”
本以为已经麻木了,但听了父亲的话唯娉还是一阵心痛,她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泪光,低声道:“是。女儿谨尊父命。”
出嫁?今夜太子在别苑大宴,而她将在宴会上被献给太子,就像宴上的一道菜。
父亲不是不知道,但他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她是风光大嫁,而不肯承认她即将成为别人的低贱玩物的现实。这样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些。
燕夯这才稍稍满意地哼了一声,刚想摆出帝王和父亲的尊严再训女儿两句,这时门上响起一阵轻敲声。
燕夯忙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和心态,尽可能威严地挺直了背,才道:“进来。”
门一开,一个剑眉鹰目,鼻直唇方,身穿青色缺胯袍,高大瘦削的年轻人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。
高大瘦削的青年是燕夯的儿子燕鹏飞。
另两人中,四十余岁、肥圆的脸上堆落谄笑、穿着青色绣白鹇长袍、戴黑色嵌碧玉幞头的人,正是太子府的大总管薛青。
大总管一进门,老远地就高高地拱着一双肥白的手,大声说:“陛下圣安,薛青拜见陛下。”
他虽然肥胖高大,脚步却意外地轻快,随着每一步踏下,肥肉在丝质的青长袍下一圈圈地晃荡着。戴满十指的珠宝指环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地烁人眼睛,头戴的乌纱幞头、勒在圆肚子上的蹀躞带、脚登的熊皮靴,都嵌满珠玉宝石,随着他的每一个举动,在灯光下流光溢彩。
“嗯。”燕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眼角瞟着太子府的大总管。他身上已经破损的旧龙袍被大总管华贵的装扮一衬,得像用旧没洗的破抹布。
一看燕夯的神情,薛青就知道燕夯不满意了。薛青并不介意,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废帝,叫他一声陛下算是客气,他若当了真,可就是傻子了。薛青故意不理燕夯,转目打量起唯娉来。只一眼,薛青就呆住了。
薛青不是第一次见到唯娉。过去的半年里,前几个月,唯娉病着,薛青为唯娉请医问脉的时候,隔帘见过唯娉几面,那时就已觉得唯娉貌美动人。
此时见唯娉云髻高耸,雾鬓低垂;脸似娇花,美眸流盼;腰似杨柳,仪态万千;真真诱人眼目,动人心弦。比之病中不知道美了多少分,一时间竟看得痴了。
燕夯见了薛青惊呆的痴样,一脸身居奇货的得间,他高昂了头,一眼瞥见薛青身后的年轻人也目光炯炯地盯着唯娉,再看这年轻人宝蓝的圆领箭衣,腰扎黑色宽革带,带上挂着一把横刀,正是太子府卫士的装扮,不由得大怒,吼道:
“小小侍卫,安敢无礼!”
薛青一惊,从被唯娉的美丽惊得恍惚的失态中回过魂来,立即笑容满面地介绍:“陛下息怒,他是白宇,太子府的第一刀手。白壮士,还不见过陛下?”
白宇忙一礼施下。“在下白宇,见过陛下。”
他身躯高大魁伟,容貌却眉清目秀,头上没戴时下流行的幞头,黑丝一样闪亮的浓发被一条青罗带扎成一个马毛垂在脑后,随着他行礼的动作,黑发丝丝飘落,倒是意外地潇洒优雅。
燕夯不由得暗叹,好个美壮士。一时竟忘了让白宇起身。
白宇保持着行礼的姿势,神情越发恭敬,朗朗地道:“公主貌美如仙,在下从没见过此等绝色,凡夫俗子受天人吸引,纯属无意,有失礼之处,还望原宥。”说完真的低眉垂首,再也不看唯娉一眼。
燕夯这才轻咳了一声,道:“免礼平身。”
见父亲如此轻易做罢,燕鹏飞冷冷地哼了一声,喝道:“狂徒大胆!此等轻薄的奴才怎敢让他在我妹妹身边护卫!总管,我要求把这侍卫逐离公主,不要让她在公主身边出现!”
燕鹏飞本来文弱,看起来更像个儒生,可这一怒儒雅中添了英武刚毅,更像个沙场上的将军了,让人不由得心生一丝畏惧。
薛青觉得这对父子实在有点小题大做,但见唯娉微蹙了美眉,轻嗔薄怒,别有一番动人的美态,头脑一晕,也不知道怎么了,就听自己说:“白宇,退下。回府之前,我不想看到你。”
白宇默默行了个礼,大踏步退出房间。
薛青一转脸就变得媚笑满脸,道:“陛下,可还有什么吩咐?吉时已到,公主该登车了呢,错过吉时,我怕太子他……”
燕夯故做威严地问:“薛青,你确定太子会喜欢她吗?”
薛青一迭声地说: “能能能。看这比牡丹还娇艳的面容,这雪白的肌肤,这纤细的柳腰,丰满的胸乳……公主有着绝世姿容,全太子府的女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公主的一根头发丝!她还有高贵的血统,显赫的世家……太子一定会宠爱公主如稀世珍宝。”薛青神情恭敬,惊艳的神情在他的一双小眼里闪烁。
真是闻名不如见面,这娉姑娘比传闻中还要美艳动人,简直无法想像人能长得如此美貌。把这美人献上,太子一定记他一大功,想到富贵荣华就在不远处向他频频招手,薛青的笑容更谄媚了。
“朕不管他珍宝不珍宝的,朕只要他十万精兵。只要他能兑现承诺,就算他待她如倡优,朕也心甘情愿。”燕夯盯着薛青肥圆的脸,细瘦的双手神经质的搅拧着,眼睛里闪着狂热的神情。“太子什么时候把那十万精兵交到朕手中?”
“父亲!”燕鹏飞冲口叫道,不忍地看了看唯娉,神情间满是心疼和悲伤。
父亲竟然说出这样不堪的话,他以为唯娉会伤心难过,然而唯娉平静娇柔地站着,对父亲的话似未听见一样。
燕鹏飞想起唯娉刚听到父亲要把她送给太子当妾时的悲痛……现在,想必她已经不再因为父亲伤心难过了。
“父亲,吉时已到,妹妹该登车了。”燕鹏飞低垂下眼睛,看着脚下旧地毯上灰败的花纹,低声说。
“好,让她上车。”燕夯紧握腰间的剑柄,发抖的手指因用力而苍白。他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,体瘦貌美,可惜脸上狂热而神经质的神情破坏了这美貌,让他看起来猥琐而浮躁。“高车帝国新王朝的辉煌将在她登车的那一刻开始,故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在等着朕。百姓会称颂朕,史书会记得朕的丰功伟绩,朕的大名将流芳千古!”
兄妹俩悄悄地对视一眼,又重垂下目光看着脚下那磨损严重、已经看不清花纹的旧地毯。谁也不想提醒他们的父亲,他根本没带过兵,更看不懂任何兵书战策,如果不是有燕鹏飞在背后出谋划策,他连少数家奴都管理不好,又何谈带兵出征?
燕夯忽然皱起眉头,犹豫不决地看着燕鹏飞,最后下定决心说:“鹏儿,朕封你为兵马大元帅。你送妹妹去和齐国太子完婚,不带回十万精兵,不准回来。”
唯娉惊讶地看着父亲。父亲知不知道,他的命令不仅让女儿成为地位低贱的妾,还把儿子送于尴尬的地步?
唯娉可不相信齐国太子在得到她后真会借精兵十万给父亲。谁会向注定失败的战场上投入兵力呢?之所以留着他们,不过是想扶个傀儡皇帝,巧取高车国的大好江山。但这要等时机,现在齐国帝国还受到中周帝国的掣肘,无暇他顾。哥哥去了齐国太子处,不但要不来那十万精兵,还很可能让太子扣下,为他所用。
“儿遵命。”燕鹏飞躬身答应着,面色平静依旧。
唯娉看向哥哥。燕鹏飞回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,唯娉才又低头,恢复了原来的柔顺模样。
“陛下,公主该起驾了,错过了吉时,我怕太子爷会怪罪属下。”薛青催道,态度必恭必敬,却不等燕夯发话,就向屋外叫了声:“来人,侍候公主登车。”
两个穿黄罗半臂蓝色绸裙的垂髫婢女,捧着一干事物,姗姗走了进来。
两个婢女向燕夯行过跪拜礼,起身后,一个婢女上前一步,高举手里的托盘,恭声说: “请公主用幂巾。”
另一个婢女上前拿起托盘上妃红的幂纱,走过来就要给唯娉披上。
燕鹏飞伸手拦住她,从她手里拿过纱冥,轻轻抖开,细心地披在唯娉头上,身上。立时,那绝色容颜和动人身姿就在纱幂下朦朦胧胧,若隐若现。
唯娉向薛青福了福,柔声说:“大总管,登车前,我要先祭拜祖先。”
平常人家出嫁的女儿在出嫁前都要祭祖,这个仪式短时间内可完不成。而且这个美人外表柔美,性子却刚烈,很不情愿做太子的侍妾,否则半年前也不会离家出走过一次。
可是太子要的人能跑到哪去?她当然被找到并被带回府。要不是她当时重病,只怕那时就被带到太子府了。
薛青此次带着精兵和铁卫来接人,就是防着半路上出什么差错。
美人要祭祖……在祭祖的时候不会闹出什么岔子吧?
太子可是心急如炙地等了半年,这次如果再出现什么差错,别说荣华富贵,他小命可能都会难保。
薛青沉吟不语。
唯娉看他面色,就知道他的想法,忙说:“只是拜一下家谱,很快的。”唯娉说着纤纤玉手轻抬,指了指另一个房间。
那个房间里通天彻地地挂着一帘纬缦。
薛青早查过,知道那里摆着燕家列代先祖的家谱,再没其他,没洞,也没窗,门也只有这一个,跑不了人。
何况,娉姑娘虽说现在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妾,但凭她的绝色姿容,不难盛宠,那时为妃为嫔,还不是太子一句话的事?此时万万不可因这点小事就得罪于她。
想到此,薛青越发恭敬,低声下气道:“公主请自便。”
唯娉又施了一礼,才莲步姗姗地步入纬缦中,像是成心让薛青放心似的,并没走入很深,只在薛青目光所及的纬缦边上停下来,缓缓下拜。
薛青知道这废帝客居的宅邸外围着他带来的三千精兵,别说一个娇滴滴的少女,就算是有第一刀手之称的白宇也休想安然闯过去。
但他却无法放心,不错眼珠地盯着纬缦边上美人的一角衣饰。
鲜亮的赭色软罗披帛和拖曳了很长的红色纱幂散在白色的纬缦边上,白的雪白,红的娇艳,而赭色富贵明丽,色彩强烈而华艳,像美人既将开始的人生。
也像他薛青未来的人生。薛青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自豪。
似乎过了半个时辰,赭色的披帛和红色纱幂才被撩动着飘起,姑娘优雅地起身,低着头从纬缦处走回来。
“公主请起驾。”薛青催道。
纱幂下的美人虽看不清面目,但螓首低垂的姿态,纤纤弱软的身姿,当真楚楚动人。
姑娘向父亲福了一礼,就要走。
“怎么,不和父皇告辞吗?”燕夯严厉地怒视女儿,对女儿的态度很不满意。
“父亲……”公主刚开口,便哽咽难言,呖呖莺声里略带了微哑。
大喜的日子居然哭哭涕涕,分明是做给外人看让他难堪!燕夯不禁又怒气冲冲,想要训斥几句,当了太子府大总管和婢女的面却不好说什么,只好忍着怒气道:“好好服侍太子,别给朕丢脸。去吧!”
姑娘又福了一礼,才伸出纤纤玉手搭着燕鹏飞的手臂,让哥哥扶着她向外走。
燕夯本想不送,可燕鹏飞一眼眼企求地看他,又当着太子府大总管的面,不送送实在太不好看,便不情愿地跟了出去。
一时间,室内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。
一到宅外,薛青就陪笑道:“陛下,且看太子迎公主的仪驾,就知道太子对公主有多看重。陛下您就放心吧。”
燕夯早看见大道上士兵林立,护着一辆轻车。车上缃色的罗纬在夜风中轻轻拂动,车角上系着的小金铎叮叮轻响;
两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静静地立在车辕里,银丝一样的马鬃扎成一排辫子立在雄伟的马脖子上,当真雄俊如龙。
燕夯不知道齐国太子高天语听闻唯娉不愿作太子妾,怕她逃走,才布下了精兵看守,还以为只是迎女儿的仪仗,心想迎娶妃嫔也未必要这么大阵仗,当真是给足了他面子,不禁脸露得色。
姑娘被哥哥扶着走过精兵排列的阵仗,到车边时,才改搭婢女的手,轻盈地登车,两个婢女服侍着,也跟进车里,轻轻放下了车纬。
立即有四个宫装侍女各提着一个大红纱灯站在了车的四角边上。
薛青拱手深深一揖,如果不是肥圆的肚子挡着,看起来会一揖到地,谄笑道:“陛下请回,外官这就告辞了。”
“提醒太子,别忘了他的承诺。”燕夯板着面孔说。
薛青满脸堆笑,答应一定催促太子,才命令:“走吧。”
燕夯听他没喊起驾,知道他是碍于唯娉是妾的身份,不敢僭越,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屈辱的不满来,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,只得一甩袖子,回宅里去了。
太子府的车队和军仗,穿过长街,走出城区,来到郊区别苑。
别苑灯火辉煌,齐国太子的盛宴正在高潮。
一到别苑,精兵们就纷纷退走。
薛青回头在众人当中寻找燕鹏飞,发现他正和领兵的统领拉扯着说话,便没吭声。
燕鹏飞作为一个废帝之子,于礼于地位,都没资格见太子。
薛青乐得不去理他,任他跟统领一起退下了。
诺大的仪仗只留了四个侍女提灯继续跟着车走。
薛青和他的仆从在后面跟着,倒像是押送。
大门前是贵人们的车仗、坐骑,妾的车没资格从大门进入,而是绕到后院。
薛青请公主在后院的角门里下了车,由两个侍女扶着,四个侍女引着,跟在薛青身后,走向宴客的大殿。
一到大殿门口,薛青就挺直了腰杆,收起脸上谄媚的神情,摆出大总管的威严,吩咐守门的卫士:“着人到里面通传一声,就说,妾侍娉姑娘到了。”已然到了太子府,薛青再不用装恭敬,也不敢以公主相称,而改称姑娘。
卫士进去了,过一会又出来,说:“太子让总管带妾进去。”
薛青谢过卫士,转身就吩咐柔顺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的姑娘:“姑娘要温和一点,千万别违逆太子。”
看来美人性子倔的名声传得太子府的大总管都知道了,临了还不忘吩咐一句。
姑娘沉默着轻轻福了一礼为谢。
薛青伸手虚扶道:“姑娘请。”
废帝公主轻移莲步,进入大殿。
薛青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,低垂的眼睛时时从眼缝中瞟着在前面移动的倩影。
越走,薛青心里的疑惑越大。
前面美人的身姿美则美,可不知道为什么,薛青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。
仔细回忆了片刻,才发觉原来这位姑娘身上那种飘飘若仙的风韵似乎消失了。
一丝狐疑升上他的心头,他想叫住她,可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侧殿,进入正殿了。
殿里宾朋满座,个个衣鲜冠亮,挂金带玉,富贵逼人。见他带人来,都停了觥筹交错,平息了笑语欢歌,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呢。
此时叫人,于礼不合。
薛青不敢造次,只得暂时按下心头的疑虑。
满坐宾朋都绕有兴趣地看着大总管和美人走近。有的人脸上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来。
这些人虽然没见过此女,但都听过她美貌的传闻,也知道太子半年前就要纳此女为妾。不想此女不识抬举,离家出逃,好在半路上被自家哥哥找到并带回来。可路上受了惊吓,大病不起,直到前不久才痊愈。太子立即着人接了过来,期间还派暗兵看守,着实费了不少心思。今日当众带人来,只怕是带了威压的意思,如若不如传闻中的美,只怕这女子轻则受辱,重则降罪。
众人都在对结果期待的兴奋中想一睹这传闻中美人的姿容。
但见美人被红色的纱幂从头到脚地遮着,面目虽看不清,绰约的身影却在幂后隐约可见。单只这身影,就让人觉得美妙多姿。
众宾客对纱幂后的娇颜更加好奇了。
薛青和美人在太子案前的阶下站住。
薛青趋步上前,长揖禀道:“参见殿下,娉姑娘带到。”
美人忙跪倒行礼。“妾嫣娉,拜见殿下。”莺声呖呖中夹着一丝沙哑。
薛青又一惊,先前他只道是美人哭哑了嗓子,才带了哑音,现在听起来,倒好像是这微哑是原来的音色。
“嗯。”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在他们头上说,“嫣娉?本宫怎么听说你闺名是唯娉两字?”
“回殿下,唯意不雅,侍奉贵人不敬,故改为嫣。”嫣娉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,慌恐答道。
“嗯,唯我独尊,是不敬的很,改得好。”太子的语气不由得温和了些,“平身吧。揭开纱幂,让本宫看看。”
嫣娉姿态袅袅地起身,伸出十指尖尖的葱白双手,轻轻撩开纱幂,也不敢抬头,低眉顺眼地看着脚下。
众人一看清她的容颜,立即倒吸口气,薛青更是“噫”地一声惊呼出来。
一时间宾客们纷纷向太子道贺,夸赞新妾的美貌,羡慕太子的艳福。
太子的面容本来严霜密布,看着美人的娇颜,不知不觉地温和而笑。
薛青先是目瞪口呆,等回过味来时,顿觉得宾客们的贺喜声如一声声惊雷,轰得他耳根嗡嗡直响,真是声声胆战心惊。他虽只看了美人一眼就垂下了眼帘,但那美人的容貌却不会看错。
纱幂揭掉后的美人,穿着打扮跟没出废宅的唯娉一模一样,那头饰和项圈也是太子府的东西,然而,人却已经不是那个人了。